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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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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津逵：中國國際城市化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委員會副主任
中國25家高端智庫之一中國（深圳）綜合開發(fā)研究院理事、資深研究員
中國市長協(xié)會顧問、北京大學景觀學院客座教授。
在很多人的心中，深圳是中國的特區(qū)、是一座新城，只與改革開放四十年來的歲月有關，而似乎并無歷史可言。事實真的如此嗎？
日前，在深圳市南山區(qū)圖書館，中國（深圳）綜合開發(fā)研究院理事、資深研究員、中國國際城市化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委員會副主任李津逵，以人類文化史的視角梳理出深圳在文明史中的位置，并提出對未來深圳發(fā)展方向的思考。
第一階段：農(nóng)業(yè)文明的邊緣
在深圳市東南部大鵬半島有一處咸頭嶺文化遺址。1985年至1989年，深圳博物館在大鵬咸頭嶺發(fā)掘遺址627平方米，發(fā)現(xiàn)了新石器中期的文化遺存。1992年，北大古代文明中心李伯謙教授稱，“咸頭嶺遺存有不同于其他文化的鮮明特征”，提出將珠三角地區(qū)同時期命名“咸頭嶺文化”。根據(jù)碳十四測定的數(shù)據(jù)，該遺址應距今6000年至7000年。
當我們的祖先做著精美陶器的時候，同一時期，也就是公元前7至6世紀的地中海，希臘人已經(jīng)建立起了城市。當時，米利都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名叫泰勒斯，他有一天晚上走在曠野之間，抬頭看著星空，卻掉進了腳下的坑里。泰勒斯這個仰望星空的人，就是標志著希臘智慧的第一個人，被稱為“科學與哲學之祖”。
古希臘人奠定了哲學基礎。在古希臘前后兩百多年中，政治、經(jīng)濟、法律、音樂、文化、戲劇等全面進步。而且，古希臘奠定了整個自然科學的基礎。這個基礎是什么呢？我們要研究一個問題，先要把基本的概念厘清，比如什么是點？什么是面？然后把使用的邏輯約定好，比如等量加等量其和相等。最后還要約定好研究的場景，過兩點做且僅做一條直線就是說約定我們討論的是三維平直空間。這樣一種以概念、公理、公設為基礎，然后邏輯推演的過程就叫“公理化體系”。牛頓就是用公理化體系建立了力學。
那么人和人的關系、人和社會的關系怎么處理？在兩千五百年前古希臘出現(xiàn)了一次人類社會的“基因變異”。在那之前，所有地方的人類社會都是有一個“老大”、一幫打手以叢林法則管理社會。誰不服從，殺。用嚴刑峻法震懾人們聽話。比如中國的商朝，殺了二十多萬人給死去的君主殉葬。但古希臘人提出了用民主的方式?jīng)Q策公共事務，這是人類歷史上從來都沒有的。這一次“基因變異”之后影響到了全世界所有的民族。
你看，雅典的執(zhí)政官伯里克利對公民代表說，現(xiàn)在財政有盈余，我建議建一座衛(wèi)城，在高山上把太陽神、雅典娜的神廟都建起來，我們子孫后代都可以上山去朝圣，這座衛(wèi)城和神祇護佑著我們。但很多公民大會的代表不同意，他們說為什么不把這些錢分給我們落袋為安呢?伯里克利用激將法說服大家，最后的做法是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于是，我們今天還能看到那一座座民主的豐碑，你看歐洲的老師在這里教學生文明史、藝術史。
所以2600年前，我們的深圳遠離人類文明的中心，處在東亞農(nóng)業(yè)文明的邊緣。
第二階段：海洋亞洲的潮頭
古希臘之后，經(jīng)過亞歷山大大帝的東征之后，歐亞大陸又分崩離析，出現(xiàn)了兩大帝國，一邊是羅馬帝國，一邊是秦漢帝國。這樣一種格局，大家想一想，如果你從中國走到羅馬，這中間要換多少次度牒，有多少道關卡，有多少軍隊和強盜在阻擋著你?？墒牵绻阃边吙磿吹绞裁?？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只要騎上馬，那么歐亞大陸的北面就是草原的“高速公路”。
隨著馬鞍和馬鐙的發(fā)明，游牧民族可以在草原上任意馳騁。當草黃、水枯的時候，他們要找草綠、水美的地方，但如果舉目四望草都黃了水都干了怎么辦？他們就會縱馬揚刀南下，把農(nóng)耕文明當成“提款機”。游牧民族和農(nóng)耕文明的這種對抗，在歐亞大陸直到兩百年前幾乎從未斷過，成為一種宿命。在東方有一道長城還可以擋一擋，但在西方，當游牧民族把屏障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推倒時，就發(fā)生了“蠻族入侵”。
一波一波游牧民族摧毀了羅馬文明，使歐洲的文明程度降到了很低很低的水平。就在古羅馬被摧毀之際，中國的游牧民族也在長城內(nèi)外掃蕩漢文明，叫做“五胡亂華”。匈奴、鮮卑、羯、氐、羌等少數(shù)民族，在北方陸續(xù)建立了很多國家。漢人政權(quán)跑到了長江以南。這就叫做“衣冠南渡”。
中國歷史上因動亂而大規(guī)模人口南遷，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西晉末年到唐朝的安史之亂，外族的征服把那些不愿做奴隸的漢人，一波一波趕到了南方。這是一個從北到南的路線，所以我們能看到南方有很多地方，它的名字和北方是一樣的。北方有徐州，南方有南徐州（鎮(zhèn)江）；北方有通州，南方有南通州；北方有晉陽，南方有晉江；北方有洛陽，南方有洛陽江，等等。這也是北方人帶著中原記憶一路南下，在東南沿海一代和當?shù)氐摹鞍僭健比诤掀饋怼?/p>
越人擅長的沿海生活方式，被中原只會種地的人學會了，于是就變成了在沿海一帶、具有海洋文化的漢民系，比如粵人、閩人。有人在閩越一帶畫出一個新月形，說這就是中國海洋文化的地帶。于是，因為中原華族南下、民族融合，出現(xiàn)了一群海洋文化的中國人，這樣一群人對整個亞洲都產(chǎn)生了影響，他們站在了海洋亞洲的潮頭。
梁啟超先生曾經(jīng)寫過這樣一本書《中國殖民八大偉人傳》。這八個偉人都有名有姓，在東南亞建立了王國甚至共和國。比如，“殖民蘇門答臘島者，開辟舊港的首領梁道明，是廣東南海人”；“殖民菲律賓，開辟呂宋西境，首領西馬奔，本姓李，福建泉州人”，等等。
這八人中，除了廣東人就是福建人。他們是華族南下與當?shù)厝巳诤现蠛Ｑ笾袊南闰?qū)者。所以，梁啟超曾說，今后一旦中國要對外開拓的時候，“此二省人，猶可用也”。果然，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建設四個特區(qū)，廈門、汕頭屬閩文化，深圳、珠海屬粵文化。
公元1279年，在崖山海戰(zhàn)之后宋少帝的骨骸就漂到了這個地方，也就是今天的我們腳下的廣東省深圳市南山區(qū)，就在蛇口半島這里。從人們世世代代對宋少帝的紀念也能看到，當?shù)厝俗纺畹闹性蕠?。寶安文氏家族說他們就是文天祥的后代。他們從江西起兵勤王，決戰(zhàn)之后，宋朝水師被打敗，文家后人留在了鳳凰山。文家自崖山之后到現(xiàn)在已傳了八百年。
今天在廣東還可以看到很多傳統(tǒng)建筑，有祠堂、各種神廟、還有“土地公公”，書面語叫做“社”。這說明中原人不僅把祖先崇拜傳過來，還把民間信仰傳了過來。你看有的社叫做“南安社”。廣東的建筑和北方建筑也有不同，古代對建筑規(guī)格有嚴格要求，超標就是犯法。而廣東人的硬山頂就會在屋脊上大做文章。如今有一句話：廣東人看紅頭文件，只要沒有禁止的就猛干，北方人看紅頭文件，沒有提倡的就不敢干。改革開放后，廣東人的改革是“見了綠燈大步走，見了紅燈繞道走”。這種理念在南北方相差多大啊！其實，這種觀念的差距從“衣冠南渡”開始就拉開了距離，向往自由的人到了南方，安于現(xiàn)狀的人留在了北方。這樣一種差距，想讓今天的北方在十年之內(nèi)觀念跟上深圳、跟上廣東，是不是有點太急了呢？
最近，深圳人有了一本共同的“家譜”，就是《深圳通史》。這本書的主編張一兵老師有幾個新的研究成果，其中之一就是，深圳在農(nóng)業(yè)文明時代的主導產(chǎn)業(yè)是什么？答案是鹽業(yè)。曬鹽，有點像古希臘沿海的城邦，只生產(chǎn)橄欖油，吃穿用拿橄欖油去交換，這是農(nóng)業(yè)文明時代的商品經(jīng)濟。深圳由此與北方自然經(jīng)濟的農(nóng)業(yè)文明拉開了距離。
第三階段：西風東漸的風口
關于西風東漸，要從大航海說起。大約五百年前，世界歷史進入了大航海時代。如果沒有大航海，也就沒有“西風”這件事了。
我們看當時整個歐亞大陸，在東亞的中國和西方的歐洲中間這部分，是伊斯蘭教區(qū)域。中亞穆斯林在8世紀左右崛起，他們在向東方擴張時，和唐朝通過一場關鍵戰(zhàn)役蔥嶺之戰(zhàn)，劃定了天山的界限。向西方擴張就沒準兒了，整個地中海南岸全部穆斯林化，在地中海的北岸，把東羅馬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都占領了。歐洲一面采取十字軍東征，一方面尋找一條路徑繞過阿拉伯人去跟中國和印度做生意。于是，葡萄牙人向南，西班牙人向西。接下來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意義重大，這些探險者是整個人類的英雄。如今，幾乎所有海峽、海角等都以歐洲人的名字命名，在這種探險過程中間，歐洲人承襲了從古希臘以來的探索精神和科學研究的精神，為人類大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大鵬所城位于深圳東部大鵬半島上的鵬城村，深圳別稱“鵬城”即源于此。
里斯本紀念大航海五百周年時建立了一座紀念碑，從中可以看到前赴后繼的士兵、工匠、科學家、醫(yī)生、傳教士等，他們出發(fā)繞過好望角，向東方走。他們當中平均40%的人死在半路，就是要把上帝的“福音”帶到東方。他們一路向南走到好望角，那是一個風暴角。整個好望角至今也沒有一座建筑，保留了當年的景致。在好望角北面五十公里處，一座高山擋住了大西洋的寒風，荷蘭人建立了一座峽角之城，這就是開普敦，整個南非的母城，是歐洲人在地理大發(fā)現(xiàn)之后在非洲建立的第一座城市。
從南非再一路北上，到達東非的蒙巴薩，這也是一個殖民地風情的地方。然后，再穿過印度洋，不在阿拉伯地區(qū)停留，直接到了印度的第一個城市，果阿。殖民者將這里作為總部指揮著未來亞洲的殖民地。從果阿往南走過馬六甲海峽，葡萄牙、荷蘭人先后到來。請看在馬六甲教堂前這張圣徒雕像的臉，這是哪一個民族的臉？是一個印度人。文明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向東。接下來就走到了新加坡，后來新加坡被英國人占據(jù)。在中國，有葡萄牙人占據(jù)的是澳門，先被荷蘭人占據(jù)后被鄭成功拿下的是臺灣，也有英國人占據(jù)的香港。
有800多年歷史的深圳鳳凰古村，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后人的聚居地，隱藏著60多座保存完好的明清民居建筑。
西風東漸到了中國，跟華族南下的趨勢匯聚，這種匯聚就發(fā)生在我們腳下的嶺南，這里既是中國最傳統(tǒng)的地方，也是最西化的地方。這兩種趨勢在這里如此完美地融合了。廣東話、潮汕話、客家話里面有大量的英語詞匯。這里可以吃到葡萄牙的蛋撻，可以吃到西餅，同時又在可以看到中國最傳統(tǒng)的東西，比如“土地公公”。
由此可見，你要想保留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應該走一條什么樣的路呢？答案是西化。如果你西化，就能把傳統(tǒng)保留下來。比如香港，能保留到什么程度呢？一夫多妻制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才廢除。這條路新加坡、日本、中國香港等國家和地區(qū)都證明了。如果你想走向世界，你就應該有一個最傳統(tǒng)的胸懷。比如說，廣東人不叫“洋大人”，而是說“鬼佬”。相反，四十多年前，我在北方一個鄉(xiāng)村里做過生產(chǎn)隊的副隊長，我們村連一個“土地公公”這樣傳統(tǒng)構(gòu)筑都沒有了。所以，越是西化的地方，也就會保留越多的傳統(tǒng)。而深圳呢，是保留中華傳統(tǒng)最多的地方，同時也是最早迎接西方先進文明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