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 間:2015年8月28日14:00
地 點: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101會議室
主 持 人:深圳市雅克蘭德設計有限公司總經理 吳文媛
演講嘉賓: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主任研究員 李津逵
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城市化研究所所長 曾真
主持人:今天我們的研討主題是工業地區的復興問題。近代史上對人類影響最為深遠的事情,就是工業化和城市化。我們很快學會了:通過工業化集聚人口,形成土地的集聚、建筑的集聚,然后形成城市。通過工業化來建設拉動城市化,近二十年在中國用得很熟練。但是卻很少有人考慮工業居然可以消失掉,更少去考慮工業消失后怎么辦,對于這個問題,曾所長今天會帶給我們一些很有意義的案例。曾所長的案例發生在德國,這個工業強國的工業地帶在上世紀70年代后也出現了衰落,因為不可能再有像戰爭年代那樣對于工業的需求了。他們是怎么應對“去工業化”的?這些地區是怎樣迅速活化的?我們怎樣看待這樣的活化?我們把話筒交給曾所長。大家歡迎!
主題演講
曾真:德國傳統工業地帶的振興
今年7月,我與國內的幾個同行專程考察了德國工業地帶的振興問題。從德國西北部的杜塞爾多夫沿萊茵河流域直到慕尼黑。幾點見聞和感受,供大家分享。
1、魯爾工業區的功能再造。
德國傳統的工業布局大致可以分為五個大的板塊。第一塊是東部工業區,這個板塊的核心是柏林和萊比錫。第二塊是北部工業區,這個板塊地處德國最北部,以漢堡和不萊梅為中心,瀕臨北海,是德國最關鍵的出海通道。第三塊是東南部工業區,其核心城市是慕尼黑,這里有重量級的企業,寶馬總部一直安家在這里。第四塊是西南部工業區,斯圖加特是這個板塊的核心城市,奔馳總部、保時捷總部在這里。第五塊就是西部工業區,這個板塊中的核心城市是科龍、杜塞爾多夫。值得一提的是國內近些年比較熟悉的魯爾工業區就處在西部工業區這個大板塊中,以魯爾區為中心的西部工業區是最大的工業中心,鼎盛時期其工業產值占到了德國的40%。
魯爾工業區地屬德國的北威州。北威州面積約是3.7萬平方公里,相當于兩個廣東省。其中魯爾工業區覆蓋范圍約4000多平方公里,占北威州總面積10%多一點。魯爾工業區在北威州的這個比例,與珠三角在廣東省的比例有數量級上的可比性。可見,我們常說的“魯爾工業區”其實是一個區域概念、是一個“工業地帶”的概念,而非國內常指的“工業園區”。德國這種工業區域化發展模式是有別于英、法、美等國以城市為單元的模式。因此,德國“工業區”的改造對我國的工業集聚地帶、傳統工業基地的轉型更新,更具借鑒意義。
隨著世界形勢的變化,自上世紀70年代開始,魯爾地區出現“衰退”,一系列問題開始顯現,生態和環境惡化,同時出現工廠關閉,工人下崗。其中埃姆舍爾地區受影響最重,失業率居高不下,有數據表明這里上世紀80年代末的失業率超過15%,社會問題相當突出。值得關注的是,今天的珠三角似乎也開始進入魯爾地區當年的發展階段,有些共性的問題也開始閃現。
魯爾地區的功能在衰退后怎樣“再造”呢?一是保留一些有市場需求、可提升的工業成分。這個比例不高,只占到鼎盛時期的5%,二是“還原生態和環境”,簡單地說就是“復綠”,將工業用地復綠成生態環境用地,其間安排一些文化和旅游項目。魯爾區選了24個城市,每一個城市做成一個郊區型公園,24座公園最終形成了魯爾地區新的景觀休閑特色的“公園連綿帶”,北杜伊斯堡公園、北星公園都是其中的典型。三是圍繞城市需求,將一些舊設施舊場所改造提升賦予新功能。
2、脫胎換骨的碼頭區功能更新。
杜塞爾多夫是魯爾地區一個重要的工業城市,也是北威州州府所在地。這個城市人口不到60萬,面積為217平方公里,相當于海淀區的一半,當地人告訴我們,這里與重慶結為友好城市。我們重點考察了杜塞爾多夫老港區的更新。這個港區于1896年建成使用,是當時最現代的內河港口,屬于為重工業配套的碼頭,用于裝卸煤炭、鋼鐵等。隨著重工業的退出,碼頭逐漸冷清,后決定改頭換面。他們做事很謹慎、很認真,一個面積只有80公頃的碼頭,改造工程卻分為4期,一期是保護遺產,二期是整個功能的重點,定義為“媒體港”,進駐的是“多媒體”業,如電視臺,雜志社,廣告公司等。 隨著產業進駐和一些現代建筑的落成,文化氛圍不斷濃郁,“媒體港”因此得名。三期是商業,目前還沒有動。為什么沒動呢?由于旁邊有啤酒廠,現在還在生產。四期,據介紹他們已經想了十幾年,現在“還沒有想好”。按照他們的說法,整個四期工程完成可能需要100年的時間。我們說我們最多也就5年。但他們的改造很講究前期的工作,邀請英國、法國、德國等國的專家參與規劃設計,每個項目要提出5套不同的方案,經過初步選擇后,要進行效應模擬。
從行業結構來看,杜塞爾多夫媒體港現在有821家企業入駐。入駐企業中比例最高的是法律稅務服務業,占到了14%,媒體、廣告、時裝等都排名靠前。競爭力在哪兒呢?低成本,媒體港用房平均月租金是17歐,柏林是19歐,法蘭克福卻高達36歐。
科隆萊茵碼頭的改造也值得大家關注。這個始建于1830年前后的碼頭區,按照商務辦公+商業+居住+休閑的大方向推進改造,現在已建成Kranhaus商業中心,既有產業功能的提升,也成為科龍這座歷史名城城市新形象的代表,成為舊區改造中“新舊功能完美融合”的成果范例
3、城市更新中“公眾參與”特別值得倡導。
“公眾參與”在弗萊堡市的沃邦社區更新建設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沃邦社區在二戰時是一個軍營,二戰后成為盟軍軍營,法軍進駐,一直到上世紀90年代中西德合并,才交還給德國。隨著弗萊堡市逐漸成為歐洲“環境之都”、“太陽能之都”,沃邦社區開始重建,從一個廢棄軍營變成了現在的知名小區。圍繞社區的重建,該市規劃部門設立了多層次、多領域代表組成的“咨詢協會”,由“協會”組織公眾參與的“研討會”,參與者是“購房的意愿者”。通過控制參與者范圍、結構,了解真實需求。規劃過程歷時3年,40多家機構參與方案設計。我帶回來一張表,是做公眾參與的程序和6個步驟。“公眾參與”產生的結果,一是居民主導了建房模式。“我花了錢,希望建我喜歡的房”。 二是對社區的交通、停車、限車,產生了決定影響。三是社區內出現了“居住共同體”。我講這個案例,絕不是鼓動大家如何去要求一些不能實現的東西,而是想說通過“公眾參與”的確能改善許多官員、專家所想不到的東西,能更好地考慮到更多的利益相關方訴求。
4、水生態修復和新能源的應用司空見慣。
修復水生態,“分布式”能源推廣應用在德國已司空見慣。如,在原礦區的改造復原中,隨處可見雨水自然凈化和地下水回補設施。許多城市的房前屋后都采用石顆粒鋪墊便于水的沉降。達拉薩姆河現在已經很清澈了,900多米的河道經過修復已經變成了一個休閑區,大人、孩子可以在這里戲水。“親水”是人類的天性,是孩子們的鐘愛。把景觀水“攤薄”來防止變質,等等,他們把“水”的資源價值、景觀價值做了很好的結合,在我國現在倡導“海綿城市”的今天,十分具有借鑒價值。弗萊堡是被譽為“太陽能之都”,太陽能應用得非常普遍,“太陽船”小區就是個范例,這里的房屋幾乎都有太陽能光伏屋頂,還有一個歐洲的太陽能應用示范工程,50平米的太陽能板可以保證房屋的能源供給。不僅在弗萊堡市、德國的鄉村、高速公路周邊、甚至在歷史名鎮的眾多屋頂上,處處都可見太陽能光伏板。
以上是這次德國之行的主要見聞和感受。幾個問題供大家探討。第一,工業地帶的振興,應該被動還是爭取主動?第二,雖然碼頭區轉型得很好,但有一點很值得擔憂:為什么很好的房子看不見人?難道工業衰落了,“人氣”一定就降下來了嗎?第三,生態理念、低碳意識、“水”的珍視,我們跟德國還有一定的差距,現在值不值得“緊跟”。第四,珍重遺產,捍衛文化,在轉型當中怎樣落到實處,怎樣變成功能再造中的“亮點”。
主持人:感謝曾所長!我們知道,在二次大戰中,德國是戰敗國,戰敗國是怎么站起來的?工業是非常重要的方面。二戰后,工業在全球呈現出了嶄新的形態。我們做過研究,發現在工業化之后,集中型的工業每25年發生一次大面積的轉移。李津逵老師去的美國底特律,作為二戰之后新興的工業城市,是發展速度最快、主導產業清晰,迅速與工業化實現城市化的片區。它也是美國歷史上人口急速遞減、犯罪率最高的地區。現在它的復興是怎樣的呢?我們把話筒交給李老師,大家歡迎!
李津逵:城市是一場沒有終場的競賽
我一直想去底特律,兩次都沒去成,后來聽說它破產了,這是我從網上找的幾張照片,從鏡頭可以看到底特律破敗的景象。這次有幸成行,到了底特律之后,我發現底特律太不會掩飾自己了。破敗之處就擺在那里,而攝影師身后可能就是一個高大上的企業家俱樂部。
到了這座城市,我有幾個體會。首先,到處可以看到景觀小品、雕塑,治安也很好,由于大型購物中心把街區排擠了,再加上它在半個多世紀里拆了很多樓,感覺不是逛街,而是逛樓。這是面向加拿大一側的濱河公園,里面有很多雕塑,讓人感覺這是一個富有濃厚藝術氣質的城市。10年、20年前或者40年前建起的一些非常富有藝術氣質的大樓,里面金碧輝煌,現在人去樓空,許多金屬門的鍍金已經在剝落了。盡管如此,它還是讓人感到這個城市的貴族氣息,而且是大工業時代的貴族。底特律有一個博物館,叫福特博物館,里面可以說擁有全世界大工業時代的收藏。當然,底特律自己的汽車是它的重要主題。在這里,你可以看到早期的蒸汽機和19世紀初美國蒸汽輪船上的透平機。這是老羅斯福當年乘坐的馬車,后來馬車一步步變成了汽車。這是戰時美國將軍坐的吉普車。
城市中心區衰落是美國普遍的現象。為什么會這樣呢?我想,人需要什么樣的生活方式,每一代人是不一樣的。可能父輩、祖輩還希望在一個擁擠的地方、只要離工作崗位更近的地方,賺錢更方便。到兒子這一代,經濟上了一個臺階,考慮的就不是賺錢更方便,因為已經能賺到錢了,他想的可能是居住更優越。因此,什么是理想的城市?每一代人的想法都不盡相同。奧姆斯特德講過,獨棟別墅是“一個強調家庭而非工作,強調和諧而非高效的居住環境”。因此戰后美國郊區化將獨棟別墅蔓延出去。那么當中國的80后、90后變成消費主體的時候,中國城市會變成什么樣?不是我們喜歡什么樣的城市,我們的孩子就會喜歡什么樣的城市,不一定。美國城市居住郊區化至少可上溯到19世紀末。那時市中心上班、郊區居住趨勢初顯。在全美國中心區的人都往郊區走的情況下,同時出現了制造業轉移。整車廠在底特律創造的工作機會從上世紀50年代的29萬個崗位下降到2011年的2.7萬個,這個時候底特律大量的就業人口轉到了郊區和其他城市,轉到美國南方,也有少數轉到亞洲。
在這里,要和大家理清幾個概念。
首先,有兩個底特律。一個是底特律大區,1萬多平方公里,幾百個中小城鎮,11個縣,400多萬人口;另一個是底特律市,1900年20萬人口,1950年達到180萬人口,2000年是100萬人口,眼下是75萬人口。可以想象,現在這個城市到處看上去是多么空空蕩蕩。底特律跟我們中國不一樣在哪兒?底特律是密西根州最大城市但不是省會。它的州府叫Lansing,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都在底特律,但密西根大學在另一個城市安娜堡。
第二,“破產”不是中國人想象的傾家蕩產,整個城市啥都沒了,不是。它更像是一個管家由于管理不當,申請下課。美國曾有61個縣市申請財政破產,比如匹茨堡、克利夫蘭和桔縣。底特律破產是州長做出的決定,而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大底特律地區正在從2009年的低谷向著2013年一路地正向增長。底特律市債務規模最高峰曾經達到180億美元,財政破產程序終于削減了70億美元的未擔保債務。緊急管理人凱文·奧爾在破產程序終結后將市政管理權力轉給新一任民選市長邁克·達根。在底特律我做出了幾個反思:
反思之一:城市更新拉升本地稅負
底特律破產背后的規律是什么?我認為,底特律的破產說明了美國城市中心區衰落的機制。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機制呢?我把它叫做“城市更新拉升本地稅負”。為什么是本地稅負?因為美國的城市政府靠的稅收就是地方的房地產稅。每個地方財政吃飯的錢就靠本地居住者的物業來納稅。當城市中心人口外流的時候,稅負就加在留下的越來越少的人身上。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再以大興土木方式搞城市更新,就會給未來埋下更大的稅負。這個機制可能就是理解底特律破產的鑰匙。城市更新拉升本地稅負,這是我的一個猜想。在以往的半個多世紀里,底特律的城市更新沒有在產業上做什么事情,沒有在人口上做什么事情。主要是政府舉債大興土木。這是我的第一個體會。
反思之二:公平正義是勞資雙方力量均衡
以往我們理解的公平正義,就是弱勢群體得到尊嚴,或者弱勢群體把強勢群體消滅了,這就是公平正義。但是底特律的衰落跟這沒有關系。它絕對是弱勢群體聚集的地方。
到了底特律之后,我才感到,不僅政治,社會也是要講“三權分立”的。大家看濱河公園,雕塑上刻的字是“集體談判”、“反對種族歧視”、“自由”、“平等”、“永遠團結”等等。美國工人運動的歷史在底特律表現得最為集中。曾經有一段時間,美國有的鋼廠寧可讓兩萬工人殘疾也不花錢改進設備,工人、店員每小時工資1角、或是5分。1908年通用汽車公司成立,弗林特靜坐罷工。1933年《全國工業復興法》第7條第1款規定勞工有同企業主簽訂集體合同的權利,并有關于最低工資和最一高工時的規定,1946年通用公司工人長達113天的大罷工,1948年三大汽車巨頭被迫與UAW(全美汽車工會)協定給予員工高福利和高工資。于是對工會會員來說,我壟斷了就業機會,別人不要跟我競爭,而且我終身不會被免職。現在誰需要公平正義?企業家需要公平正義。2006年福特員工平均工資是14萬美元,通用約為14.7萬美元,而豐田、本田和日產是9.6萬美元,普通大學教授平均年薪約9.3萬美元。工人依靠工會獲得了一種就業的壟斷。我們不能說工人的訴求永遠代表公平正義。
反思之三:公民社會制衡政府決策
那么,在已經衰落了的城市中心大興土木,誰來制衡政府決策?答案只有一個,公民社會。在底特律旁邊有個城市叫韋斯特蘭,他的威廉市長說,底特律的問題出在腐敗。在整個城市更新中就沒有人來制衡政府決策。有一個建筑師叫卡杜辛,他說,危機來了,大家都擔憂自己的職業和收入,沒有人考慮這個城市的未來。底特律的工人運動制衡了資本家的殘酷剝削、民權運動制衡了種族歧視。但政府的決策照樣恣意妄為。所以我的第三個反思是,公民社會作為制衡政府決策的力量,是民權運動、工人運動都不能代替的。
此外,我還感到,城市的不同發展水平之下,衰落的水平也不一樣。我們總說先污染、后治理。也就是說,發展之后的衰落總比發展之前的衰落好。因為它是汽車城,所以衰落之后下崗的是汽車工人。假如是一個礦山,下崗的都是礦工。這種衰落和我們想象的、和中國的那些資源枯竭的城市不一樣。不同于萊其沃斯、利物浦的是,底特律作為在汽車產業巔峰上衰落的城市中心,擁有高起點的人力資源存量。
我問自己,底特律是不是在復興?今天,在城市里已經出現了很多在充滿創意的氛圍當中工作的年輕人,而且有很多小企業在活化的老舊工業空間中開辟出新空間。底特律人說,我們遇到了一個好的時代:縣長、州長和市長都是好的。斯奈德州長上任以來,要用一年的時間將全州公路修好。今天又趕上新一輪的技術革命,就是互聯網金融出現后,有一個公司叫做“快捷貸款公司”。這家公司非常聰明地進駐到市中心,在市中心買下了大量的樓宇,把郊區公司遷回到市中心。前面我們已經分析了城市中心衰落是一代人的居住偏好和稅收體制造成的,那么,底特律能不能重振雄風,14個億投下去之后人口會不會繼續增加?會不會增加稅基?正如二戰之后在國會聽證的底特律市長,在回答汽車能否抵制郊區化潮流是說“我不確定”一樣,對于今天的底特律是否正在復興之中,我也不確定。原因是離散化或者叫郊區化的大潮在美國似乎一去不回頭。
最后,我有一些體會希望大家一起來批評指正。城市是什么?城市是一場沒有終場的競賽,而且應該是一個眾多維度的競賽,比如說,空間、生活、健康、文化、教育、科研、產業等等,多到我們數不清。而不同時代的人們在改變,他們的改變在推動城市的改變。今天中國人也在改變。這些都是改變的環境,而挑戰是一個城市的契機,困境是一個城市的資源。現在底特律最大的資源是空房子,因為空房子太便宜了。那么,什么是優秀的城市?我想是在某一些文明維度做出改善或者提升的城市;而偉大的城市又是什么呢?它應該是全方位引領人類文明前行的路標。
主持人:謝謝李老師!我們從兩位講者的發言看到了什么?從曾所的發言中,我們感受到的是,我們對工業區的保留是為了記憶。而李津逵老師的發言讓我們感受到的則是,為了城市的文明,我們要在復興中一直走下去。
現場提問
提問:今天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大餐,學到了很多知識。剛才說到,城市更新用的是本地稅賦,是每個人剩下的70萬,還是稅要增加?這點我聽得不是很明白。因為這跟中國的稅務體制不是很一樣。中國有國稅、地稅。是不是稅賦確實影響這個城市的發展呢?我也看過底特律興衰的一些內容,主要還是產業化方面的東西。真正支撐一個城市的發展,產業稅是大頭。個人交的稅是一部分,從國家層面來看占的比例不是很大。
李津逵:美國的稅制是這樣的,聯邦、州和地方是不同的行政主體。這三種行政主體之間沒有隸屬關系,不是上級任命下級,他們只對自己的選民負責。州下面是縣,縣下面是鎮或市,還有學區、管理局。消費稅是在州。有些州的消費稅高,有的低。聯邦和州之間分享的是所得稅。這樣一來,每一個縣在300多個大小不同的鎮、村等等,他們是各自有自己的飯碗,分灶吃飯。這個錢從哪里來?就是物業稅。房子按照1%的稅來征收。底特律不僅僅是稅率提升了,稅種大概就有十幾種,遠遠超過其他城市。這只是我的猜想,就是在有限的城市范圍內,大興土木可能會給越來越少的人增加越來越多的稅賦。
提問:曾教授很系統地講述了德國城市改造。那么,德國這座城市的改造模式是什么?是政府主導,還是市場主導?資金誰來出?你講到了公眾參與、利益相關方要達成一致,這里面關鍵又是誰來主導?
曾真:你講的這個問題是模式問題。首先政府在里面能不能起到作為?剛才講的一個碼頭,要求把停車場跟防洪功能結合起來,有幾項基本的要求。比如,跟城市的關系怎么樣,就是做規劃控制的問題。包括對一些古建筑跟新建筑的搭配怎么樣去融合,都有一些規范性的要求。明確講,這個工程是政府的。關鍵是在這個過程中間,市場起到了很大作用。有一個案例直接提到了私有部門。而且從拿地到建設,6億歐元的投資都是由私人部門完成的。更宏觀一點的層面,整個魯爾有4千平方公里的范圍,分攤到24個城市的規劃,毫無疑問這是幾個城市政府聯動去做的事情,政府在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這種大的方向性選擇上,政府是發揮了作用的。
我想,在大方向上,我們要做這件事,肯定是政府在里面起到最主要的作用。其次,要講究程序。做到什么程度,改到什么程度,政府要能夠發揮它的主導性作用。但是具體的操作,還是私有部門。
提問:我們看到,德國也好,美國也好,城市在更新中都經歷了一個過程。那么,在這個過程中,人到哪兒去了?中國人口基數大一些,跟這方面有沒有什么關系?
曾真:直觀感覺是這樣,作為中等以上的城市,有些排第4位、第7位的城市也走了一些人。有一個城市,用深圳人的眼光來看,或者以中國現代都市人的感覺來看,就是斯布加特(音)。它周圍出現了兩三平方公里的總部集聚區。像奔馳等一大批企業的總部都在那里。而且晚上兩三點站在酒店門口,車還是很多,讓人感覺是一個很有活力的城市。其他的地方則人氣不足。中國現在也面臨這個問題。
李津逵:現在魯爾區的人口有沒有回流?
曾真:沒看到有回流。
李津逵:就是增加了旅游觀光的?
曾真:對。
李津逵:其實底特律也是這樣,比如說搞一個棒球場,搞一個滑冰場,就希望人來,來看演出,看比賽。看比賽的那天,一個車位的租金是30美金,而平常是6美金。美國人特別喜歡看比賽,他有這個需求。
您剛才說的人到哪兒去了?郊區化。這個過程英國大概是從19世紀末開始的。霍華德在這個過程中動員大家不要去田園郊區,要去田園城市。田園城市是有生產、有生活的。但是100年以后再看,95%從城市走出去的人都住在田園郊區。新城多數是臥城。這個問題看起來挺令人沮喪,但是可能這個世紀人的生活偏好就是這樣。現在80%的美國人住在郊區。有一本美國人寫的書,就叫《郊區國家》。很多美國家庭是早晨開著車上高速公路送孩子上學,放學后上高速公路把孩子從學校接回家,購物還是上高速公路、下高速公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車上度過的。中國如果走這條路,地球就沒幾天了。
提問:偉大的城市是不是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
李津逵:確實有很多人認為城市就是一個罪惡的淵藪,逃離城市可能才是偉大的。今天我們所有討論的背后有一個什么問題呢?當一個村里面90個人在種地,1個人磨刀,1個人打鐵,還有1個人理發。但是到了工業化以后,這個村里90%的人全部都去理發,不用種地也能吃飽。政府發現不僅種田的人不需要這么多,到工廠里做工的也不需要這么多。余下的這些人干什么?靠什么維生?怎么跟就業的人進行交換?所有的福利國家都找不到了工廠了,他們都在那里干什么?都在那里消費,在那里居住。在英國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看到消費,這可能是技術走到了一個平臺的結果。
在整個人類發展的過程中,不同時代產生了不同的偉大城市,他們都解決人類某一個維度的問題。比如說古希臘的雅典,把民主制度建立起來了,這個城市非常了不起。文藝復興時的威尼斯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再比如說硅谷時代的舊金山。今天在座的所有人,如果是組織分配你來深圳的,請舉手——有1個。有沒有爹媽把你帶到深圳的?請舉手——也有。那么,剩下的人都是自我選擇的,對不對?大家為什么選擇到這個城市來?就是你對于家鄉一些運作機制不滿意,所以來到深圳。人類文明只要有進步,就會有一個城市擔當起這個使命作為這個時代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