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輪流照顧,不實際;
以房養老,不劃算;
請保姆,沒地住;
似乎,一個月退休金總共5000元的郭嘉豪和老伴秦鈴,在北京這座城市已不知道如何養老。
昏暗的燈光下,北京市海淀區交大東路的一處普通居民樓中,不到60平方米的兩間屋子里坐滿了人,雖然還是國慶假期中,但在這間房屋中卻沒有一絲節日的氣氛,每個人的臉上都如同當天的北京天氣——陰霾。
曾經的一家之主、現已年過古稀的郭嘉豪老人和老伴秦鈴端坐在餐桌前,表情嚴肅。家里4個孩子和配偶以及第三代則圍坐在周圍,互相看著,一言不發。
郭家的這次家庭會議的議題就是——兩位老人如何養老?
但諸多的不可能,讓這個話題陷入僵局。
為什么不能去社區托老所或者社區養老中心?應邀參與這場“討論”的《法制日報》記者提出建議。
面對此問,郭家人反應更加激烈——不是不想去,要么排不上隊,要么就是“太委屈爸媽”了。怎么辦?郭家長子郭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十幾萬存款夠老兩口子入土嗎
郭嘉豪和秦鈴退休前均是產業工人,現在每月大約每人有退休金2500元左右,平日生活尚可自給自足。但隨著秦鈴因為糖尿病并發癥導致記憶力嚴重衰退以及老年躁郁型精神疾病的出現,剛剛做完胰腺癌手術的郭嘉豪感覺他們的生活開始“需要照顧”了。
“我家只有兩間小房,請保姆肯定沒有地方住的,而且一個月保姆費需要3000元左右,我覺得負擔不起。”記者在北京北下關地區的社區醫院第一次遇見郭嘉豪老人時才剛剛進入9月,他已經穿上了棉坎肩。
老人告訴記者,現在已經不敢讓秦鈴自己一個人出門了,擔心她記不住回家的路。
“而且,老伴需要打胰島素,她現在已經記不清楚自己該打多少量、什么時間打、有沒有打過這些重要信息了。如果過了時間沒打,血糖很高會麻煩;如果胰島素打多了,低血糖是會要人命的。”拿著手里的藥,郭嘉豪一邊搖頭一邊說著,“是要靠兒女的時候了。”
不過,“靠”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
郭林向記者坦言:“兄妹4個都是干體力活的,有公交司機、有在酒店干后勤,還有兩個都在干出租。掙得少,工作時間長,讓他們每天輪流來值班不現實啊。”
“你們沒有去養老院看看,那里有人照顧還環境好。”記者問道。
“去不起,去不起。”一直沒有說話的郭家老三郭浩插話,“我是開出租的,最近一段時間就趁著空檔給爸媽看看養老院。那不是咱普通老百姓去的地方,環境好些的光入住之前的保證金就要好幾十萬元,哪有那么多錢啊。”
郭浩從身邊的皮包中拿出一個小本,指著上面的記錄說:“這是石景山區一家比較不錯的養老院的費用,按照我爸媽身體情況需要繳納每人3萬元的保證金、一次性繳納生活用品費1500元、房費每月5000元、護理費每人每月2800元……”
“不是聽說可以抵押房產嗎?這房子雖然不大,但地理位置好,也是值一些錢的。”記者剛說完,郭林連忙擺手說:“那怎么行,這房子怎么能賣,不行不行。”
“這房子是要留給我的孫子孫女的,萬一誰結婚沒有房子,也要有個備用的。”郭嘉豪頓了頓,“把房子抵押出去,就是用孩子們可能一輩子的大事去換我們老兩口好一點的晚年,不行不行。”
一個多小時后,郭家人終于有了方案,把目前這所不足60平方米的小屋出租,在大兒子居住地區附近租一個大一點的房子,之后請鐘點工白天照顧,晚上有需要時再由兒女輪流照顧,多出來的租金和小時工錢由4個兒女均攤。
然而,在記者離開前,郭嘉豪仍舊緊緊拉住記者的手說,“我不敢生病了,不能再給孩子們添負擔了,家里的十幾萬元夠我和老伴入土嗎”?
為何老人們不愿去社區托老所
在如此為難的情況下,郭家人為何沒有選擇社區養老機構或者托老所?
“那里就是多個人照顧,條件還不如家里呢。價錢合適的遠在大興區,我們都沒法去看望。附近好一點配備醫生的養老院,沒有關系,根本排不上隊。估計等到我60歲了我爸媽才能挨上號。”今年尚未50歲的郭浩有些調侃地說。
“那些醫療水平可以比得上醫院的養老機構大都是兩個甚至幾個老人擠在一間很小的房間中,就像醫院的普通病房一樣,這樣的環境太令人壓抑了,根本談不上‘養’。”郭家長子郭林認為。
10月14日,在北京市月壇社區衛生中心,記者隨機采訪了正在這里準備領藥的幾位老人。“環境差、感覺被困住了、醫療水平差”等成為受訪老人們對一些社區托老所的印象。
在中國老齡產業協會副會長張愷悌看來,目前空巢老人或者高齡老人靠過去傳統的家庭養老方式不能保障日常生活,需要調動社區周圍的一些資源替補家庭資源的不足,社區養老應成為老年人安度晚年的一種養老途徑。
張愷悌認為,社區養老起到一個“蓄水池”的作用。“我們不能把所有的老年人在很短的時間內都送到養老機構里,何況機構養老也不能替代居家養老和社區養老。”張愷悌說。
但在多數社區托老所的經營者看來,開辦一個社區托老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其間要面臨選擇房屋、交付高昂租金等諸多難題。
據媒體報道,北京一些社區內的很多托老所未能正常運轉,有的形同虛設,有的挪作他用,原因在于經營者無力承擔高昂的房屋租金,以及缺乏專業護理人員。
“由于社區居家養老服務中心各項服務都是低償或無償,加上聘請專門的護理、管理人員每月要付一定補貼,加上有線電視、水、電、氣、食堂成本等費用,使托老所運行出現了資金短缺的問題。”通過電話,重慶市沙坪壩區某社區負責人告訴記者,托老所的開支由社區辦公經費墊支,街道每個月補貼300元,但由于收支懸殊較大,目前社區已虧損近3000元。“社區經費本來就很有限,如果政府不能每月從經費上支持、保障,托老所運行是很困難的。”
記者走訪了解到,盡管從國家到地方都在鼓勵民間資本進入養老服務領域,但目前民辦養老機構的發展普遍受到場地、成本、人員等因素的困擾,絕大多數都是租地租房,規模較小、檔次不高、服務內容相對簡單。此外,一些社區托老所經營者表示,養老職業隊伍沒有列入國家勞動行業類別,從事社區托老所服務處在“無名無份”的尷尬境地。
社區養老期待政府完善軟硬件
在中國老齡科學研究中心副研究員王莉莉看來,“老齡服務體系的建設不是一兩個部門,或者僅靠政府、市場就可以完成的,必須要從國家戰略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高度來加強頂層設計,進行統籌規劃。但從目前情況看,這種老齡服務體系的建設理念還沒有形成,老齡服務體系目前仍然主要依靠某幾個部門在推動,政策涉及的范圍小,政策實施的力度弱,部門之間的協作與配合不密切,這是導致目前中國老齡服務體系建設滯后的主要原因。”
王莉莉以民政部出臺的《關于鼓勵和引導民間資本進入養老服務領域的實施意見》為例,“這是推動中國養老服務業發展的重要文件,在引進外資、土地、稅收、水電等方面都給出了相應的優惠和扶持政策,但在具體落實中還要依靠相應的職能部門的支持。因此,有必要專門成立相應的機構,或者采取重要部門牽頭、相關部門配合的方式來推動老齡服務體系的建設。只有這樣,才能在更大范圍內協調更多部門和資源,直接、有效地加快中國老齡服務體系建設”。
“從中國老年人的養老意愿上來看,80%以上的老年人選擇居家、社區養老,需要社區日托站、托老所的老年人比例為41.1%。但在城市化發展不斷加快以及房屋建設成本不斷提高的情況下,單純依靠民間資本進入社區、居家養老服務業是很不現實的,高昂的土地使用費不僅加大從業者的成本,也會抑制老年人的消費需求。”王莉莉說,因此,在現階段政府必須加大對社區、居家養老服務基礎設施建設的投入,在硬件設施完成之后,再引入市場來提供服務。另外,“投入不準”主要表現在一些地方政府把財政或福利彩票公益金投入到建設高檔養老機構上,而事實上老年人對中等和普通水平的養老機構需求量更大;“投入效益不高”在一些公辦養老機構中也表現得比較明顯,在管理和服務方面,傳統的行政事業單位色彩比較濃,無法適應市場化發展。
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老年人福利處處長王輝表示,我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規定,政府投資興辦的養老機構,應當優先保障經濟困難的孤寡、失能、高齡等老年人的服務需求。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業發展的若干意見》中提出,要辦好公辦保障性養老機構,各地公辦養老機構要充分發揮托底作用,重點為“三無”老人、低收入老人、經濟困難的失能半失能老人提供無償或低收費的供養、護理服務。
王輝為記者算了一筆賬,按5%最弱勢的老年群體入住養老機構計算,全國需要1000萬張床位,而當前城鄉養老床位總計不過400萬張,不計土地費用,每張床位平均投資10萬元,僅床位建設一項,就有近6000億元投資缺口。
“目前我國公辦養老機構中入住的老人大多數都屬于弱勢老人,有少數公辦養老機構不符合規定,但只是極少數,不能代表公辦養老機構的整體情況。今后我們要制定政策,要求公辦養老機構在完成政府托底保障作用之外,如果還有閑置床位,應該向社會開放。”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詹成付不久前公開明確表示了以上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