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造訪紐約的《金融時報》讀者們可能會在曼哈頓中城區停留或購物,然后驅車或乘地鐵迅速前往華爾街。我有幾小時空閑時間,于是選擇在兩者之間的區域漫無目的地閑逛。在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切爾西街(Chelsea)、包厘街(Bowery)以及下東區(Lower East Side),隨處可見造型奇特的建筑、奇奇怪怪的商店以及迷人的咖啡館。除此之外,還可以看到層層沉淀下來的美國社會史的印記。
這種看法很難說是我的原創。50年前,簡·雅各布斯(Jane Jacobs)在她的《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一書中已經將這種看法闡述得淋漓盡致。雅各布斯參與了阻止羅伯特·摩西(Robert Moses,主管紐約市和紐約州一些市政工作)修建曼哈頓下城高速路(Lower Manhattan Expressway)的運動,撰寫此書也是為了給運動造勢。曼哈頓下城高速路是一條高架高速路,能讓駕車者從紐約皇后區(Queens)通過威廉斯堡大橋(Williamsburg Bridge)和荷蘭隧道(Holland Tunnel)直接快速抵達新澤西州。在修建過程中,這條路可能會破壞所經地區的風貌。
通過細致入微的觀察,雅各布斯解釋了為何城市生活是許多未經規劃的社會交往的產物。城市人口的密集遠非壞事,而是城市的活力之源。分成許多段的短街讓居民和游客能夠選擇各種路線,獲得各種不同體驗。雅各布斯還解釋了,為何在世界各地,那些規劃出來的城市如此乏味,比如澳大利亞的堪培拉、巴西的巴西利亞、印度的昌迪加爾和英國的萊 奇沃思花園城。雅各布斯還告訴讀者,摩西過去主持修建的一些高速路是如何破壞了紐約周邊的市鎮生活。
雅各布斯打贏了這場戰斗——修建曼哈頓下城高速路的計劃被放棄了。但不僅如此,她還打贏了一場大得多的戰爭。半個世紀以來,摩西在紐約或許可說一直能呼風喚雨,而在1968年,他最終被趕下了“神壇”。推土機曾將紐約賓州車站(Penn Station)夷為了平地,但在抵達紐約中央車站(Grand Central Terminal)之前就被叫停。雅各布斯行動的影響范圍遠遠超出了紐約市。在不到十年之后,現代主義建筑的時代宣告終結。城鎮規劃在構想上變得更為謹慎,在執行中采取了更為循序漸進的方式。
如果說未經規劃的社會交往是城市獲得活力的關鍵,那么它也是機構獲得活力的關鍵。我并不認為雅虎(Yahoo)的梅里莎·梅爾(Marissa Mayer)曾見過簡·雅各布斯,前者是執掌一家技術企業的經理人,而雅各布斯是一位社區活動家,兩人可能沒有多少共同點。但雅虎不再允許員工在家遠程工作的原因,與雅各布斯用以擊敗城鎮規劃者的邏輯有明顯的共通之處。
與人造城市的規劃者一樣,虛擬化辦公的熱情支持者試圖把一種合理組織結構強加到一個他們并沒有完全理解的體系之上。遠程工作等價于網絡版的辦公室走廊,走廊邊每間辦公室都有一扇屬于自己的緊閉的大門。現代辦公室設計已拋棄了走廊,代之以開放空間,在開放空間中,與他人交流不需要刻意打開辦公室門、提起電話或發送電子郵件。“交流與合作將十分重要,因此我們需要同在一處工作。”——這句話出自雅虎的備忘錄,不過其中的理念卻與雅各布斯的如出一轍。
雅各布斯當年惹惱了那些城鎮規劃者,他們認為自己的設計會帶來一個合理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建筑藍圖上那種典型的幸福臉孔將隨處可見。雅虎也面臨類似的批評,批評者是那些難以區分Facebook上的虛擬友誼與一個真實擁抱的技術狂人,比如,光學字符識別(OCR)系統及語音轉文字(speech-to-text processing)系統的發明者羅伊·庫日韋爾(Roy Kurzweil)。他在最新著作《如何創造智慧》(How to Create a Mind)的副標題中作出了一個極為自負的承諾:本書將揭示“人類思維的奧秘”。
庫日韋爾認為,人類思維的基礎是對有限數量模式的識別。從這一點可以得出結論,機器智能可以取代人類智能,并且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準確地說,就在2029年。為此,機器需要的只是一本包含足夠多可識別模式的大百科全書。城鎮規劃者的想法與此類似,他們認為自己可以列出城市需要的所有功能,并通過良好的規劃讓每一種功能都得到滿足。與摩西類似,庫日韋爾確實發現了人類思想和現代生活需求的部分本質,但是他的認識遠遠不夠。雅各布斯的方式能夠更好地適應人們日常行為的各種微妙差異。漫步于曼哈頓下城那些雅各布斯生活過和熱愛的地方,能讓人體會到,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城鎮規劃者們的想象力是何等貧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