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鄉村醫療
時間:2011-12-02 14:00:46
來源:第一財經
8歲的崔麗麗剛走出醫院化驗室,癱坐在地上,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她手中攥著4張化驗單,一張是她自己的,另外3張分別屬于婆婆付懷榮、4歲的女兒李思雨與不到2歲的兒子。
化驗結果顯示,4人均因含有丙肝病毒,丙肝抗體均呈陽性。
“家里一年收入還不到5萬元,哪來那么多錢治病啊。”崔麗麗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她的婆婆付懷榮已經決定放棄治療。
崔麗麗一家來自河南省永城市馬橋鎮郭莊村。
一場皖豫交界地區發生的丙肝疫情讓馬橋鎮躍入輿論的視線。
安徽省渦陽縣近日發生丙肝聚集性疫情,據安徽省衛生部門初步調查,丙肝陽性者均在馬橋鎮一個體診所接受過靜脈推注治療。
這家診所名為馬橋鎮沈樓村衛生所,當事人吳文義是一些村民眼中的“名醫”。
值得玩味的不止于此。
除了沈樓衛生所,當地村民其實有更多的正規醫療機構可以選擇。
改善農村醫療,這是醫改中健全基層醫療衛生服務體系的重點內容。
然而,受限于資金匱乏,馬橋鎮衛生院難以吸引人才。
該院業務副院長李德軍在其辦公室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并無暖氣或空調,穿著棉衣的李德軍冷得禁不住跺起腳來。
感染科直擊
據安徽衛生部門提供的信息,截至11月29日12時,渦陽縣共有76人初篩檢測丙肝病毒抗體陽性。而此前永城市衛生部門對馬橋鎮部分居民調查,也已發現104例丙肝抗體陽性。
崔麗麗告訴本報記者,郭莊村有600多人口,目前被化驗診斷為含有丙肝病毒的村民就有20多人。
來自新華社的消息稱,截止到11月28日,永城市衛生局對馬橋鎮部分居民的調查結果已經發現104例丙肝抗體陽性,并將其中6例確診為丙肝患者。
昨天上午,本報記者在永城市人民醫院感染科3樓采訪發現,10多間病房內,已經住滿來自馬橋鎮郭莊村、沈樓村等地的丙肝病毒攜帶者。
其中,既有不到2歲的兒童,也有60多歲的老人。
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病房,被塞入了4張病床,崔麗麗已經在這里住了20多天,32歲的象素榮也已經住了10多天。
象素榮也來自馬橋鎮。
崔麗麗、象素榮等患者告訴本報記者,1年前她們檢查身體時還沒發現體內含有丙肝病毒,如今卻突然成為丙肝病毒攜帶者。
崔麗麗向本報記者出示的一份2010年8月份的檢驗報告單顯示,體內沒有丙肝病毒(即HCV),但到2011年11月,其體內的HCV已經開始呈現出陽性+。
她說,今年4月突患感冒時,曾到距離郭莊村不遠的馬橋鎮沈樓村衛生所,接受了吳文義的靜脈推注治療。
她的婆婆、女兒和兒子也因為患上感冒在該衛生所接受靜脈推注。
象素榮則表示,自己是9月在同一家衛生所接受過同樣的治療。
象素榮告訴本報記者,這家衛生所已經開了好幾十年,周邊鄉鎮的村民、甚至安徽等外地居民也慕名前來就醫。
“生意好得很,連我們馬橋鎮上的衛生院都比不了。”象素榮說,病人多的時候,吳文義忙得連換針管的時間都沒有。
渦陽縣衛生局認為,此次渦陽縣丹城鎮的丙肝疫情可能與吳文義診所不安全靜脈注射藥物有因果關系。
丙肝病毒通過血液、性接觸和母嬰途徑傳播,其中血液是最主要的傳播途徑。
截至發稿時,包括吳文義是否存在反復使用注射針頭在內的權威調查結論尚未出爐。
“弄丟執照”的“名醫”
馬橋鎮與丹城鎮均有公立性質,又是國家規定的新型農村合作醫療(下稱“新農合”)報銷醫療機構。
為何吳文義受到“偏愛”?
昨天上午,本報記者驅車趕往沈樓村衛生所,這是一座有十多間房屋的兩層小樓,一樓是醫療場所,包括治療室、觀察室、健康教育室和免疫規劃室,二樓則是吳文義一家的生活區。
位于一樓門診室的兩側,分別是配藥室和藥庫。
本報記者發現,配藥室的桌子上擺放著少量的醫療器械。
一名曾在此就醫的村民告訴本報記者,以前這家衛生所的布置很亂。
一名參與事件調查的專家告訴本報記者,在大部分基層醫療衛生機構,壓力蒸汽滅菌器是常用的滅菌器械,但在這家衛生所不但沒有見到這樣的設備,治療間也沒有看到碘伏、棉簽、治療盤等常用物品。
有媒體報道稱,62歲的吳文義早年赴衛校進修學習后開辦診所,善治小兒腹瀉、感冒。他此前對媒體稱:“搬家時行醫執照弄丟了。”
多名來自馬橋鎮的村民向本報記者證實,吳文義一家自父輩開始便在沈樓村設點治病。
崔麗麗稱,這個衛生所能稱得上看病的“醫生”的,只有吳文義與其兒子吳少華,但吳文義的兒媳、孫子以及外甥等人,也在該衛生所工作。
“我們村80%以上的村民都在那看過病。”郭莊村多名村民說,他的診所里經常聚集百余人求醫,有時需要排隊一上午才能看上病。
曬太陽的白大褂
在永城市人民醫院感染科,一名患兒的父親對本報記者表示,曾見到該衛生所用于打針的塑料管成了黃色,顧不上換針。
這名滿心懊悔的父親原本還有一個就醫選擇,便是同在馬橋鎮的衛生院。
這家與馬橋鎮政府相距不遠的衛生院為國家指定的新農合報銷醫療機構,有50多名工作人員。
昨天上午本報記者在此發現,多名穿著白大褂的大夫在院子里曬起了太陽。
“到這些衛生院去看病,要么就是吃藥、打針,要么就是掛點滴,老長時間都不見好,吳文義那兒雖然環境很差,但藥效快,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藥,一針就好。”上述患兒的父親說。
李德軍告訴本報記者,該衛生院真正看病的醫生不到10人,因此,他們招聘時會要求應聘者盡可能多地會些技能,最好是通才,類似吳文義這樣的人,是不符合他們用人要求的。
然而,馬橋鎮衛生院難以開出有吸引力的報酬吸引人才的到來。
永城市目前共有28家衛生院,其中多家衛生院負責人均向本報記者表示,之前也來過一些大專、本科的畢業生,但多數都因條件艱苦而離開。
“現在的農村,醫療機構應該說是健全的,也基本實現了鄉鎮有衛生院,村村有衛生室。”來自河南大學醫學院的一名教授說,“但合格醫生的缺乏,使農村基層醫療機構不僅沒有被激活,反而陷入了‘缺人才—發展緩慢—更缺人才’的怪圈。”
早在去年底,國務院就明確,基層醫療衛生機構出現了較大收支缺口,因此,必須同步落實補償政策,建立穩定的補償渠道和補償方式,保證基層醫療衛生機構平穩運行和發展,調動基層醫療衛生機構和醫務人員積極性。
目前,多個省份已經發文要求進一步加強鄉村醫生隊伍建設。
其中,江蘇明確,將完善鄉村醫生補償等方面所需資金納入財政年度預算。河南則要求,對納入基本藥物制度和新農合門診統籌實施范圍的村衛生室,多渠道予以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