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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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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迪·沙米爾－巴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美國全國委員會委員、紐約地標保護委員會委員
相對于北京的杰出歷史和文化遺產(chǎn)而言，紐約雖然有很多地標建筑，卻是比較新的城市，有點相形見絀。
我先向大家介紹一下紐約市地標保護委員會。它是美國最大的城市保護機構(gòu)，負責保護紐約市在建筑、歷史、文化方面具有重要意義的建筑和景觀 。保護方式是賦予建筑和景觀以地標或者是歷史街區(qū)的身份，并且對它們進行監(jiān)管。
紐約地標保護委員會由市長任命的11名委員組成，同時下面有70名各類型的專家支持。這11位委員需要 由市政府委員會行投票任命。不過他們的工作與政治并無關系。11名委員除了紐約各大地區(qū)的代表，還有不同專業(yè)領域的代表，比如建筑、房地產(chǎn)專業(yè)、大學、法律界等；70名專家包括歷史保護專家、研究人員、建筑師、歷史學家、律師、考古學家、普通居民等。
紐約一共有36000個城市地標，大部分都位于紐約五大區(qū)的擴展區(qū)和141個歷史區(qū)，受保護的對象包括1398個單體建筑地標，以及119個室內(nèi)地標，還有10個風景類地標。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委員會的地標認定工作每年、每天都在持續(xù)做，也就是說，隨時都可能有新的城市加入這個名錄中。
圣詹姆士主教教堂
舉個例子，最近我們剛剛將位于紐約皇后區(qū)的圣詹姆士主教教堂認定為地標。這個教堂建于1735年，是紐約市歷史最為悠久的宗教建筑之一，當時美國還是英國殖民地。雖然它這么古老，但是直到上周才被認定為地標。這就是我們委員會的特點。
紐約地標保護委員會于1965年正式成立，當時的歷史背景是紐約市經(jīng)歷了一座重要歷史建筑的消失，即1963年賓州大火車站被拆除。這個火車站是由著名公司設計的一組包豪斯建筑，建筑風格很美，外觀和材料都很漂亮，大廳可容納1000名旅客，應該是當時紐約最大的大廳，但是很遺憾，當時被拆除了，所以，時任紐約市長簽署法案成立了地標保護委員會。事實上，我們委員會從1963年也就是賓州火車站被拆除的那一年就開始了相關工作。
美國對古建筑和古跡保護的工作，在二十世紀早期就已經(jīng)非常積極和活躍。在更早的時期，比如在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之間，古跡或者地標保護工作和其他運動都是跟社會革新方面的活動結(jié)合起來。在二十世紀早期，因為當時健康衛(wèi)生、交通運輸以及古跡保護聯(lián)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項比較大的波及全美的運動，另外，它也推動了整個美國尤其是紐約的城市現(xiàn)代化。當時的保護機構(gòu)和保護人士想讓城市的風景能夠成為市民對整個城市和時代記憶的印記。
這個時期保護運動的特點就是持保護主義的這些人把自己作為城市的守護者，以保護城市的古跡和美化城市為使命，并且對決策制定者或者是政府官員施以影響，他們把公眾的記憶作為保護的核心，也就是說，他們把想要保護的具體的古跡或者是一些地方、地點跟公眾的記憶連接在一起，來標志集體的記憶，當時稱之為環(huán)境決定主義：主要把這部分人對城市的保護和具體的建筑連接起來，通過一個有形的方式來造就整個紐約市民的集體記憶。
直到1963年賓州火車站被拆除之后，政府相關的政策才第一次出臺，也就是說，此前所有的保護工作都是沒有法律支持的，在此后出現(xiàn)了紐約的地標法。地標法也是整個美國所有的與地標相關的法律中最強有力的法律。當時它的出臺也遇到了很多的阻力，比如，當時有一個叫紐約房地產(chǎn)委員會的組織，他們就形成了一個聯(lián)合組織抗議這樣一部法律的頒布。他們的理由是，為了認定相應的地標把私有業(yè)主所擁有的財產(chǎn)強行收回歸市政府所有，而沒有給予他們相應的補償，這一做法是違法的。他們以此大力標榜。當時針對另外一個火車站的地標問題進行了訴訟，最終主張地標保護的機構(gòu)勝訴，最終裁決的結(jié)果是把它認定為地標，收回公有，這一做法無罪，這是標志性的勝利。
地標法的主要內(nèi)容是保護代表紐約市具有文化、社會、經(jīng)濟、政治、建筑歷史意義的建筑物，目的是穩(wěn)定和提升這些財產(chǎn)或者是建筑的價值，培育市民自豪感，保護并提升城市對游客的吸引力，提升城市的經(jīng)濟活力，促進歷史區(qū)、地標、內(nèi)部地標、以及風景地標在教育、娛樂和市民福利方面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委員會保護地標的工作流程如下：首先通過調(diào)查和研究挑選潛在的地標和歷史區(qū)。這種調(diào)查和研究一般包括公共區(qū)域的地產(chǎn)，調(diào)查是城市重要建筑數(shù)據(jù)庫的重要步驟，也是規(guī)劃工具。委員會可以對地標和歷史進行優(yōu)先排序，制定識別下一代地標和歷史區(qū)的目標。
第二步，把挑選出的建筑物或者地產(chǎn)納入到委員會工作日程和日歷上。委員會所做的所有工作和所有決策，都是由公眾參與的，也就是要通過有公眾參與的聽證會來決定，會議地址就在地標委員會辦公室，位于紐約市政大廳。在美國有一個會議法規(guī)定，這樣的委員會如果沒有公眾的參與，不可以私下開會或者聚會。
地標的認定，第一個標準是至少有三十年的歷史。這與中國很多古跡比起來歷史非常短，甚至比清朝還要晚。第二個標準，要具有“特殊特征、特殊歷史或?qū)徝酪饬x或價值，能夠代表城市、州、國家發(fā)展的一段歷史，屬于歷史遺產(chǎn)，或具有一定文化特征”，這一點是關鍵的標準。在這里，我們委員會的工作就像法院法官的工作一樣，每一個案例都要根據(jù)具體的情況和特殊性來進行評判和審批，因為每一個具體的古跡都有不同的問題，最終由委員會共同作出決策。
第三步，委員會出具認定報告，這個報告會詳細說明委員會審批通過的每一個地標或者是歷史區(qū)所具有的歷史、建筑和文化意義，而且會詳細描述獲得地標資格時的建筑當時的實際外觀，這樣的話，在未來修改認定或者是監(jiān)管的時候，會有一個依據(jù)。四種類型的地標——室內(nèi)地標、單體建筑地標、風景地標和歷史街區(qū)地標，網(wǎng)上可以找到我們委員會出具的每一份認定報告，以及每一個地標的詳細信息。
每一個類型的地標都具有相應的特點。第一類是歷史街區(qū)和歷史區(qū)。歷史街區(qū)是具有建筑的歷史意義和獨特地域特點的城市區(qū)域。比如格林威治村，它就是曼哈頓島上的一個具體的區(qū)域，在美國革命戰(zhàn)爭之后成為村落，這個村的建筑，包括為地標資格有貢獻或者無貢獻的各種各樣的房屋類型，是1807-11格狀街區(qū)計劃，把它的原貌保留下來，聚集了紐約早期各種不同風格的房屋，并因此而聞名，其中包括聯(lián)邦風格、意大利風格、法蘭西第二帝國國風格、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筑。
克萊斯勒大廈
第二類地標是單體建筑地標。它強調(diào)單體建筑外部的特征，從農(nóng)舍到摩天大樓都有。比如克萊斯勒大廈，位于曼哈頓龜海灣，它是裝飾藝術風格的大廈，高度是318.9米，曾經(jīng)是世界最高，但是只保持了11個月的紀錄就被帝國大廈超越了。但它仍然是世界上最高的鋼結(jié)構(gòu)磚混建筑，并于1978年被認定為地標。再比如古根海姆博物館：1959年建成，設計師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弗蘭克·埃勞德·賴特，1990年被認定為紐約市地標。這樣一個圓形建筑是倒金字塔的造型，跟傳統(tǒng)博物館的設計方式不同，房間之間是互通的，并且開放式和螺旋式設計營造出豐富的層次感，參觀者可以同時看到各個不同的層次。
第三類是室內(nèi)地標，它是指建筑的內(nèi)部。首先這個室內(nèi)空間要向公眾開放，同時要滿足單體建筑地標的標準。例如：拉瓜迪亞機場的海上航空站、帝國大廈的大堂、中央火車站的大廳和候車室。另外一個例子是無線電城音樂廳，它是位于城中心的娛樂場所，一共有觀眾席位5933個，劇場內(nèi)部是簡樸的裝飾藝術風格。1978年，紐約地標保護委員會把無線電城認定為室內(nèi)地標，以保證它將一直被作為劇場來使用。而且現(xiàn)在在美國有很多非常重要的類似這樣的劇場。
第四類是風景地標。風景地標是指市屬公園和其他有特色的景區(qū)，比如展望公園、中央公園和海洋大道。紐約中央公園是美國第一個根據(jù)預先規(guī)劃建造出來的公園，也就是說，在此之前所有的公園是自然形成的，這是第一個根據(jù)方案圖和規(guī)劃圖設計并建造的公園。它代表了很多人的期許和希望，它的建設宗旨是使紐約的每一個人，不管處于什么樣的階層，都可以在這里逃離煩燥的工業(yè)和社會，釋放自己的精神，放松自己的身體。它的設計師是兩個人，他們的目標是讓游客在此實現(xiàn)穿越，把人的健康和精神以及大自然結(jié)合起來，所以他們設計了一個接近大自然的風景地標。
不僅是曼哈頓，紐約地標保護委員會負責監(jiān)管和認定的地標包括所有五個大區(qū)的古跡和建筑，布朗克斯、皇后區(qū)、曼哈頓，布魯克林和史坦頓島。比如十七世紀七十年代認定的一個地標——斯塔頓島會議大廈，雖然不在曼哈頓，但它也是紐約的地標。
2016年是美國的《地標法》和《國家歷史保護法》頒布五十周年，這兩個法律是美國歷史保護政策制訂和實踐的依據(jù)和基礎。后者建立了《美國國家歷史場所登記名錄》，這是州保護辦公室和地方委員會組成的全國體系，在各州之間建立起歷史保護方面的聯(lián)邦合作。對于古跡的保護，在美國屬于地方性的工作，也就是分散式的工作。雖然說在聯(lián)邦層面上它會有相應的法律和《美國國家歷史場所登記名錄》等，但是這些地標的保護工作，都是在各個州、各個城市地方上來執(zhí)行，比如關于土地利用的辯論或者是最終的決策都是地方來定的。
19世紀的評論家約翰·魯斯金認為，建筑是時代精神的記憶與見證，必須保留保護。20世紀早期美國城市的主流聲音是拆除和重建，“創(chuàng)造性破壞”成了現(xiàn)代城市主義的特征。真正的保護是呼吁我們保護每個時代最有意義的建筑，包括美國郊區(qū)化和二十世紀中葉的現(xiàn)代主義時期。
創(chuàng)造性破壞主要指當時紐約一項叫做城市革新的運動，由一個叫羅伯特·摩西政府的高級官員主導，但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反對者簡·雅各布斯認為一個城市所有古老的建筑和古跡都應該保留和保護下來，所以這相當于城市主義和保護主義之間的對抗。
歷史的古跡和地標實際上是某一代人集體的記憶，這些建筑和古跡在塑造人們的時代記憶起到了重要作用，所以需要進行保護和保留。在二十世紀早期的時候關于怎么來保護，出現(xiàn)兩種思潮：一種是純粹的從美學和建筑的角度去考慮，比如我們之前談到的單體建筑地標，它具有非常獨特的特色；另外一種是城市化的保護，也就是說要把城市化的理念融入古跡的保護。這些問題現(xiàn)在仍然存在，我們要繼續(xù)思考怎樣應對或調(diào)節(jié)。
我再介紹下紐約地標保護委員會最近的提名工作，它具有爭議性和挑戰(zhàn)性。我們要回答的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到底誰的歷史是重要的，還有到底具備什么樣的實物特征即需要被標志為地標建筑。
比如，石墻酒吧因為在文化發(fā)展史上具備的特殊意義而被列為紐約市歷史地標，同時也是美國國家地標。它位于格林威治村，建筑本身是簡單的磚混結(jié)構(gòu)，外面涂了一層灰泥，風格非常的平凡，沒有任何美感，也沒有任何建筑方面的風格而言，這正是引發(fā)爭議的地方。
第二個最有爭議地標的認定就是一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完成的建筑。圣約翰大教堂是世界上最大的教堂之一，今年才被認定為地標。爭議在于它并不是完整的建筑，這個工程一直沒有建完。圣約翰大教堂被認為是綜合建筑地標，包括大教堂和六棟具有不同功能的大樓。一期工程是124英尺高的法國哥特式的大教堂，1892—1911年期間建設，但是之后再也沒有完成后期的建設。它的爭議之處在于未完成的建筑是否可以列入地標名錄。事實上，未完成的建筑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因為我們不僅可以看到它現(xiàn)在的模樣，更可以在這個基礎上想象它的未來，這寓意著保護工作永無止境。
另外一個具有爭議的就是鐘樓。其爭議之處在于它是一棟樓里十三層到十四層的一部分，包括鐘樓博物館，博物館陳列有一口古董機械鐘。博物館是紐約市室內(nèi)地標，這就意味著它應該向公眾開放，或者說，公眾在特定時間允許入內(nèi)。問題是市政府在2013年把整幢建筑賣掉了，而開發(fā)商把它打造成豪華住宅樓，鐘樓將成為一套獨立的私人套房。而且要鐘的原有的設計全部改成電子部件。所有的委員當中，我是唯一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的委員，因為它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鐘本身的設計，但堅持提名為地標就必須把它改回原本的機械裝置設計，就沒有意義了。
如今的古跡保護工作越來越復雜,因為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都在變化，也有一些新的限制條件出現(xiàn)，傳統(tǒng)的關于保護的做法和概念，隨之有了新的內(nèi)容、新的時代背景和新的歷史價值應用，固有的理念受到了沖擊，所以我們需要找到新的方法和手段，需要超越時代的風格的限制，超越建筑的限制。
我們這個時代現(xiàn)在遇到了很多挑戰(zhàn)，比如全球化、氣候變暖以及城市化的更新和工業(yè)化，還有科技的進步、文化身份的轉(zhuǎn)變等，這些都需要我們在保護時采取新的辦法。比如對曼哈頓的低洼地區(qū)保護的設想，是量身定制一個10英里的連續(xù)的、大的“U”形系統(tǒng)圍護結(jié)構(gòu)，以改善現(xiàn)有鄰里關系，滿足社區(qū)設備設施更新的需求，并有利于恢復曼哈頓島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當今和未來，我們在古跡保護方面需要把保護工作和可持續(xù)性結(jié)合起來考慮，才能夠讓一個城市永遠生機勃勃。
